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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这样握着我的手,穿过蔑视的人群么?”

王培宏 ph手记 2020-02-21

1954年7月,一位当时著名的作家、文艺评论家向中央提交了一部长达30万字的文艺考察报告《关于解放以来的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指出当时文学创作领域中的若干问题,包括写作前要先学马列主义、只能用民族形式、只强调光明面、忽视落后面和阴暗面等;他认为这样的作品是不真实的,他认为在这种“统一领导”之下,不可能出现真正的作品竞争和负责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反而形成了一呼百诺的压死思想的局面;他认为作家应该根据自己的需要改造自己,而不是让官员改造自己;他提出应由作家自己组织编辑杂志,取代所谓的“国家刊物”或“领导刊物”或“机关刊物”如《文艺报》、《人民文学》等及所谓的大区刊物如《文艺月刊》、《长江文艺》等,以催生多样性,以促进文学创作的繁荣与健康。

 

他的名字叫胡风,这个名字多年来与鲁迅的名字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被认为是鲁迅精神的嫡传人。

 

因为这“三十万言书”,1955年5月13日,《人民日报》发表《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一些材料》,指出“胡风和他领导的反党反人民的文艺集团是怎样老早就敌对、仇视和痛恨中国共产党和非党的进步作家。”胡风等人被定性为“反党集团”,全国立即掀起声讨“胡风反党集团”的运动。

 

仅五天后,1955年5月18日,胡风及其夫人梅志被批捕。

 

胡风被捕后,全国上下迅速展开清查“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该运动使2100余人受到牵连,其中92人被捕,62人被隔离审查,73人被停职反省。到1956年底正式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78人,骨干分子23人。

 

在这78人中,有一个人叫曾卓,是一名诗人,他也是1955年被捕入狱92人中的一员。

 

六年后,1961年秋,39岁的曾卓以囚犯的身份回到了家,见到了自己六年不曾谋面的妻子,写出了这首震撼世人的《有赠》,提出了一句深情而深沉的问话:“你敢这样握着我的手穿过蔑视的人群么?

 

《有赠》

作者:曾卓

 

我是从感情的沙漠上来的旅客,

我饥渴、劳累、困顿。

我远远地就看到你窗前的光亮,

它在招引我――我的生命的灯。

 

我轻轻地叩门,如同心跳。

你为我开门。

你默默地凝望着我

(那闪耀着的是泪光么?)

 

你为我引路,掌着灯。

我怀着不安的心情走进你洁净的小屋,

我赤着脚,走得很慢,很轻,

但每一步还是留下了灰土和血印。

 

你让我在舒适的靠椅上坐下,

你微现慌张地为我倒茶,送水。

我眯着眼——因为不能习惯光亮,

也不能习惯你母亲般温存的眼睛。

 

我的行囊很小,

但我背负着的东西却很重,很重,

你看我的头发斑白了,我的背脊佝偻了,

虽然我还年轻。

 

一捧水就可以解救我的口渴,

一口酒就使我醉了,

一点温暖就使我全身灼热,

那么,我能有力量承担你如此的好意和温情么?

 

我全身颤栗,当你的手轻轻地握着我的,

我忍不住啜泣,当你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

你愿这样握着我的手走向人生的长途么?

你敢这样握着我的手穿过蔑视的人群么?

 

在一瞬间闪过了我的一生,

这神圣的时刻是结束也是开始,

一切过去的已经过去,终于过去了,

你给了我力量、勇气和信心。

 

你的含泪微笑着的眼睛是一座炼狱。

你的晶莹的泪光焚冶着我的灵魂。

我将在彩云般的烈焰中飞腾,

口中喷出痛苦而又欢乐的歌声。


我是一个政治犯,你敢像没人的时候这样握着我的手穿过蔑视的人群么?

 

诗人曾卓的提问不需要答案,他的爱人薛如茵早已用自己的行动给了他答案:敢。

(曾卓与妻子薛如茵)


不仅曾卓的爱人薛如茵如此回答,“胡风反革命集团”头子胡风的妻子梅志也是如此回答:敢。

(胡风与妻子梅志)

 

在那个颠倒黑白群魔乱舞人人朝不保夕父子可能随时反目成仇夫妻可能随时划清界限的时代,曾卓的妻子薛如茵、胡风的妻子梅志始终坚信:她们的丈夫无罪!她们拒绝接受世人的忠告与他们划清界限,她们拒绝为了自己抛弃自己的丈夫,她们选择与自己的丈夫共度漫长的苦难岁月。

 

这被蔑视的苦难岁月足够漫长。直到24年后,1979年,他们被平反,梅志和胡风搀扶着走出监狱,曾卓重返武汉文联工作;直到33年后,1988年,胡风经历三次平反后,被彻底平反,此时胡风已经去世三年多。

 

据说在胡风案中,像薛如茵、梅志这样受到牵连的女性有许多,她们没有抛弃不幸的丈夫,而是陪伴着他们度过了漫长的苦难岁月。有人曾把她们比作俄罗斯十二月党人的妻子:美丽、坚韧而勇敢。

 

还有一名女诗人叫柯岩,她的丈夫叫贺敬之,就是写出《回延安》的那位诗人。在胡风案中,贺敬之较为幸运,没有像曾卓等人那样被捕入狱,但同样因“胡风集团反革命分子”的罪名被隔离审查一年之久,后被长期下放劳动改造。

 

与薛如茵、梅志等女性一样,柯岩没有选择离婚、与丈夫划清界限以保全自己,她默默地、坚定不移地与丈夫站在一起,一站便是几十年。

 (贺敬之与妻子柯岩)

 

1979年10月,在全国第四次文代会上,诗人柯岩当众朗诵了一首诗,诗的结尾是: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飞翔

 

这首诗共三段,最精彩的便是这最后一段,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一时广为人知,成为名篇,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推动了胡风案、曾卓等人的平反。

 

这首《悬崖边的树》是诗人曾卓在1970年写的,当时他的身份仍然是胡风分子政治犯,周围都是蔑视的人群和鄙视的眼光。

 

但是有人在握着他的手,陪他一起穿过那蔑视的人群,于是他能在那深谷的边缘,振翅飞翔。

 

《悬崖边的树》

作者:曾卓

 

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

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

平原的尽头

临近深谷的悬岩上

 

它倾听远处森林的喧哗

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

它孤独地站在那里

显得寂寞而又倔强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飞翔……

 


这样的诗,值得吟咏,值得揣摩。






诗与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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